银杏,凫茨(五)
“有点唐突。但,我之前在加拿大有打过几年工。”杜奕话锋一转。
“哦,是哦。为什么回来?”客厅茶几上的那几封国外来的银行信得到了解释,在叶华脑中舒展开来。
“其实,我是回来度假的。”杜奕笑了一下,叶华没有回应这句玩笑话。
“我受不了那里的生活,太安静了。”在停顿中,杜奕想到叶华习惯了能让他不适的安静(安静既是原因,也是结果。安静,所以长不出关系的枝桠,所以风再大,也依然安静)。他夺过脑海中可以圆场的一个成语:“安粟是对的。我总是追求虚无缥缈的东西。”
他们在古渡口景区边上的一家新开的咖啡馆的窗边座位,咖啡不好喝。叶华喝了一口,放下了。杜奕不介意,说话间隙提起咖啡杯作为休止。可是咖啡会越喝越渴的呀。
“我听说……安粟的奶奶曾在医院工作。”叶华陈述了她在理发店所听到的。
“对的。”
“你见过她吗?”
“没有。她在安粟小时候就过世了。”
“安粟有其他兄弟姐妹吗?”
“安粟有个堂姐,大姑姑生的。但大姑姑一家很早去外地发展了……”
“安粟怎么从来不说她妈妈呢?”
“她妈妈离开了……”
“死了?”
“没有,生下她就去国外了。”
“哦……”
“别觉得她可怜。她其实很羡慕她妈妈。也觉得她妈妈做得对。”杜奕说道,“安粟的爸爸是个躲在套子里的人。”
“怎么说呢?”
“哈哈哈,你没有见过他爸爸。一见到,就知道了。”
“你还挺会卖关子的。”
叶华不继续挖掘安粟的家庭了。
“巴特勒雇人杀夫的事情,你又是从哪里听说的?”叶华迈进了这个有趣的主题,杜奕停顿了一段时间,看向街口里蹿出来的一只散步的猫。
“……安粟让我不要跟你讲……但我没忍住。”杜奕的嘴唇抿了一下,就基本看不出来了。
“你们怎么会说到她的呢?”叶华这句话与其是在质疑这样一个对话到底有没有在两人之间发生,不如是源自她对这段关系的好奇。在她看来,安粟和她的前夫身体和精神上都没有分割得彻底。这让安粟的形象在叶华的心里神秘了起来。只是一个没有进入过婚姻对那张纸的意义的判断略有偏差所致。
“有天,我来取我那些信,就在家里待了一会儿(叶华注意到他还是用了“家”这个字)。她说家里有客人,叫我别把家里搞乱了。我问什么样子的客人,她说一个老师,做巴特勒的研究。”
这些叶华都猜到了。“那她什么时候跟你讲巴特勒雇人杀夫的呢?”
“是很多年前,安粟父亲先提到的。有次过年大扫除,在找什么东西的时候,我在书柜里看到了一些巴特勒的书。我没什么事情,就翻看起来。她爸看到我在看,揶揄我说,看杀夫之人写的书,不觉得晦气吗。我就放下了。安粟当时还在逆反期,呛了一句,‘人家手又没有脏’。”
“她有直接跟你说,不要告诉我巴特勒杀夫的传闻吗?”
“没有直接说……但我多问了一句你研究进行得怎么样。她大概说了一句,‘差不多了。其他的也不太能写了。’”
“你记性不错啊。”叶华半开玩笑,半认真地说。
“这里没有什么访客的。有人来访,当地人当然会记挂……说不说真的,就是另外的事了。”杜奕的回应像是有意消解了他先前发表的话语。这会让当真的人有些气恼,却又不能发作。
没有人要强迫谁相信什么,也没有人急于去相信什么。叶华和杜奕默认了一种相处的先决条件。
人的习惯塑造了清晨——牙膏翻滚口腔的泡沫,脸上的云朵泡沫,还有热水渐成为滚水的泡沫。这些泡沫散尽了,叶华将咖啡滤纸撑起一个锥形,放在一个漏斗中。漏斗坐在大容量的透明啤酒杯里。热水迅速浸进咖啡粉末,咖啡汁水不急不缓地经过漏斗,在玻璃杯里慢慢累积。
叶华打开冰箱,去勾那瓶牛奶。她一边把牛奶倒进不属于她的那个马克杯里,一边说道:“见了个面,聊了下。”
安粟站在一边剥着鸡蛋,她回答:“我知道了。”
叶华没有办法辨别,继续问道:“你现在知道,还是已经知道了?”
安粟像是在用声音拍叶华的肩膀:“我现在知道了。我能理解,你告诉我的好意。”
叶华提起牛奶,将勺子伸进马克杯里,搅拌了起来。
“但……这个人做什么和我无关。有时,他会曲解别人的话。他跟你说的有些东西,当个消遣听听就行。”
安粟好像能猜到杜奕会跟叶华说什么,尤其是以何种口吻。“好像”仅仅是用来防止她的直觉过于自满。
“嗯。”
“他准备待多久,有跟你说吗?”安粟问叶华。
“没有。”
“我就是有点好奇。”安粟笑了。
“嗯?”叶华不知道安粟在笑什么。
“没什么,我没听他说过,所以想问问你。”安粟的回复让叶华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“我也不知道啊。”叶华答道,语气如在雾中。
“哦……待会一起去学校吗?”安粟放下马克杯。
“今天我不去学校。”叶华从雾中走出,不假思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