银杏,凫茨(



院史馆不对外开放,在新大楼四楼走廊尽头。叶华顺着楼梯走上四楼,停下,看向她后方的张平。现在,她还不知道,张平会往哪个方向走。还差一会儿,她就要知道这个院史馆只有三十平米,说是“馆”,更像是“间”。镀金的奖杯占据了中心位置,墙壁上排列着裱好的证书,奖状,医院建成前的设计图纸,和建成后的黑白照片。不知道到知道,只需轻松地等待一会儿,多好。张平的左肩和楼梯口形成一个弧,手中的钥匙串发出了清脆的响声。

“我在这里再待一会儿,可以吗?”叶华问。

“可以啊,就是你离开了,我得上锁。”张平回答。

“你可以先下去。我来找你。或者,你把锁给我。我来锁上,再给你。”叶华提议道。

张平摇摇头:“不行。你在这里看,我得陪同。”

叶华不再执拗于提出“为什么”,因为她知道,张平,以及这里工作的其他人,只存在着两种可能:同她一样不知道理由,或是知道理由,但是那个理由也只是一个中介,其主要目的是斩断向上延伸的可能性。向张平确认可以拍摄后,叶华拿出自己的相机,开始扫描这个空间。

空间确实留了一个区域给和这个医院有所关联的人。肖像照,将生活撤换给纯色的背景板,将人也从各自的境遇中抽象出来。部分历任院长的照片,清一色的男性,因为未可知的原因都留着络腮胡,衣着从中山装进化到了乏善可陈的西服正装。因为服装差异不大,护士长们看起来更加相似。除了嘴巴一个比另一个厚点,耳朵比另外一个露出得多点。

“原来的住院部是哪里呢?”叶华关闭相机前,绸缪着下一站。

“原来的住院部……就在我们政务处啊。”张平回答道。“你想找什么?”

“不是要找什么。我想拍一下照片,写进报告里去。”叶华回答。

“哦……那好呀。不过我们一会儿还要开会,所以尽快吧。”张平一半当真,一半没有;所以他的回应也是一半认真,一半眯着眼睛。往办公室的路上,叶华差点没追上他。通往巢穴的路,总是走得格外轻松。

“就是这儿了。你拍吧。”张平说道,“全都翻修了。谁能看出来原来的样子来啊。”

张平的每一句话都在送客。

“我还有一个问题。以前的病案资料还留在本地吗?”

“不在了。留存下来的,都被调走了。”

“调到哪里去了?”

“这个,我也不清楚。”

“有人清楚吗?”

“这个,你要去问领导。”

“哪位?”

“额,这个……其实那一届领导已经调任很久了。”

坐在电脑前,叶华正在整理这一周来收集的资料。一样地点的照片,一百年前和现在,基本看不到什么重合的地方,连树都换了一棵,是从哪里移植过来的。她扫描了当时的报纸对于云州医院的报道,有那么五六年时间,这里是聚集了一些所谓“贵人”的——比如某个政治人物的二婚是经由这里的一位医生(也是政治人物的外甥)牵线搭桥的。

叶华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停了下来,接下来是两击敲门声。

“我在——”叶华别过头去。

“出去吃晚饭吗?”除了安粟,没有别人。

她们选择了离家很近的一家小吃店,除了汤包,就是牛肉粉丝,没有更多的选择了。小吃点的门口挂着软玻璃门帘,每有人进出,门帘会啪嗒啪嗒地拍打在背上。现在的时刻在中小学生放学后的两小时里。很多学生待在小吃店里,点了一碗粉丝,甚至什么也没有点,三三两两地玩游戏,聊天,等待各自的家长来接。

“我小时候也经常这样。”吃自己熟悉的食物总是很快。放下筷子,安粟看着坐在她隔壁桌,正对面位置的一个做作业的小孩,笑笑说道。

“在小吃店等家长吗?” 叶华旁边刚又两个在店里四个角落蹿来蹿去的的小男孩经过,她只觉得吵闹。

“要是有小吃店就好了。当时,我只能饿着肚子,在医院档案室等。”安粟说这里的语气有点像在撒娇。

“档案室?”

“嗯。我奶奶嘱咐我在那里等她,因为当时学校门口有人拐小孩,这个档案室很近,又很安静。”

“是什么样的档案室呢?”

“啊。不是很重要的档案,更像是图书馆,自习室一类。放旧病例的。不太有人去看了。”

“你奶奶那时都七十多了吧。”

“对,但她精神还是很好。”

“档案馆还开吗?”

“不开了……诶,我也不清楚了。”

“可以带我去那里看看吗?”叶华问。

叶华抱着安粟的腰。太阳落下了,空气中的风照出蓝色,吹起路灯洒下一两盏金黄。她们将电动车停在了医院的西侧,一个破败的小庭院外面。这个庭院看不出是属于医院的,像是处在一个过渡区域。风起时,摇动的爬山虎像吹起一整墙的风铃,它们的颜色已正在入睡。